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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編專欄 / 2024奧斯卡:掙脫「政確」標籤,兼具議題性與美學的多元之力

2024年3月15日

文 / 徐佑德 ; 圖片來源 / 車庫娛樂

 

最顯著的跡象是,今年的最佳影片入圍名單10部有3部主要發音非英語的作品,包含《墜惡真相》為英德法三語、《之前的我們》超過一半是韓語、《夢想集中營》為德語發音,顯現奧斯卡從2019年《寄生上流》以來,確實逐漸克服了所謂「字幕障礙」,預見未來國際影片將更加豐富多彩。

今年獎項結果也看到影劇作品追求多元的真義,即是談論非主流族群或議題的同時,亦能不忘在電影技術與美學上競逐。不管是偏向老白男視角與古典美學的《滯留生》和《奧本海默》、以科幻談維多利亞時代女性自覺的《可憐的東西》、改編史詩級小說以懸疑重探美國與印地安人關係的《花月殺手》、從非裔視角講述性別認同在民權運動裡尷尬處境的《魯斯汀》、非裔知識分子反省多元族群與消費自身歷史間差異的《美國小說》皆是如此。

 

一、多元不再只是「政確」,入圍名單見端倪

 

從入圍到賽果來看,今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入圍名單極為優秀,而曾經被諷為「政治正確」的族裔多樣性,其實帶來更多樣化的電影與主題,且最終得獎者的作品實力皆是實至名歸。

如同前述,最佳影片名單的多語化顯示多元文化已漸漸邁向主流化、正常化。例如《花月殺手》讓莉莉葛萊史東(Lily Gladstone)成為首位入圍奧斯卡影后的原住民裔女演員;而從《夢想集中營》、《之前的我們》,再到台裔導演王湘聖執導的《奶奶與外婆》,都能看到美國夢容納的多元族裔和歷史文化得到呈現與伸展,從前幾年被批為「矯枉過正」(overcompensate),到達森羅萬象的狀態,即使偏白人視角的《奧本海默》也一改美國本位,讓奧本海默從狂傲科學家轉而反省並謙卑,也彷彿是美國對自己的反思。

也因為如此,前幾年關於奧斯卡獎項的討論經常聽見的嘲諷,亦即「每年都要有一部『非裔』、『亞裔』甚至『法國』保障名額」,這類質疑的輿論今年突然都不見了。因為不管是前述哪一部作品,都能讓人真切感受到它們的當代性、美學高度以及和觀眾強烈的共鳴,入圍2024年奧斯卡,沒有人會覺得它們靠的是保障名額。

唯一還沒有完全放開的可能是最佳導演獎,似乎還有同年不能入圍兩個女導演的「潛規則」。今年《墜惡真相》法國女導演潔斯汀楚特(Justine Triet)入圍最佳導演,似乎就擠掉了《芭比》的葛莉塔潔薇(Greta Gerwig),但其實兩位女導演以完全不同的命題和手法,都繳出很驚人的導功成績單。葛莉塔潔薇用奇幻世界打造的性別議題作品《芭比》叫好又叫座,最後卻僅獲最佳原創歌曲獎,顯得雷聲大雨點小,但《芭比》的編導製有很高的難度,筆者仍然認為她值得一席最佳導演入圍。

 

二、年度關鍵字:絕對是「戰爭」

 

2023年世界烽火四起,俄羅斯和烏克蘭的戰爭還沒結束,以巴衝突又起,連印巴戰爭也加入戰局。本被視為和平的年代,好不容易剛熬過疫情就陷入各種戰爭,持續影響民生和物價,並非任何人樂見。而作為奧斯卡地主,作品中「美國」的政治反思非常明確,就是反戰,從《奧本海默》、《滯留生》到《夢想集中營》,都對於戰爭的罪行有所描繪。

《奧本海默》反思的是二戰、美國紅色恐怖與原子彈的道德倫理;《滯留生》回過頭探討越戰所帶來的創傷;《夢想集中營》則直接處理二戰猶太大屠殺的暴行,但在導演手法上又利用冷暴麗的疏離美學與最後虛實的切換,手法高明也帶出深深遺憾。

也正是考慮到國際局勢影響,紀錄長片《馬立波的20天》(20 Days in Mariupol,暫譯)和台灣導演江松長的紀錄短片《金門》雙雙入圍,更加明確站出反戰的立場。最終《馬立波的20天》如同預測拿下大獎,烏克蘭導演切爾諾夫 (Mstyslav Chernov)在臺上幾度哽咽的感性致詞,聲聲呼籲著世界和文化人如何進一步發揮影響力,阻止烏克蘭戰火的蔓延。

 

三、「議題考量」與 「電影技術」並不衝突

 

除了入圍者,過往幾年也多有討論放大檢視奧斯卡得獎名單的作品/演員,他們的實質成就究竟是否值得一座大獎,諸如:到底是因為議題足夠政治正確,還是因為電影本身夠好,才獲頒最大獎項?電影內容是否議題大於表演等等。

但從今年入圍名單來看,許多電影已經達到議題性與藝術成就兩者兼具。當代名導諾蘭(Christopher Nolan)繳出重量級作品《奧本海默》,從角色本身故事、生死倫理、二戰背景、科學人生等都是非常深奧的議題,卻可以轉化成讓觀眾看得津津有味的熱門電影,甚至最終票房成為諾蘭生涯第三高,僅次於蝙蝠俠《黑暗騎士》二、三部曲。如此成就毫無閃失地拿下了最佳影片、最佳導演、最佳男主角、最佳剪輯等大獎,可說是眾望所歸。

討論美國原住民族的《花月殺手》到非裔美國人族群的代表《美國小說》,無疑也都是優秀精彩的作品。可惜《花月殺手》最後半獎未收,這份名單跟評審很明顯認為該片在各方面都還差了一點。《美國小說》延續在英國影藝學院BAFTA拿獎的氣勢,一舉打敗《奧本海默》、《芭比》、《可憐的東西》等強敵,拿下最佳改編劇本。《美國小說》打破過往非白人的傳記或苦情電影風格,重新檢視非裔美國人的身份跟社會處境,並探討文學上真實與虛構的倫理與界線,議題非常切合當代社會,引起許多共鳴(對比台灣去年發生的林榮三文學獎爭議,本片更值得對照一看)。

以奇幻色彩探討女性議題、口碑票房都得利的《可憐的東西》,也在最後扳回一城。該片建構出一整個科幻版的維多利亞時代,視覺效果跟整體美學的一致性上可謂十分出色,賽前就幾乎篤定拿下美術設計、服裝設計、妝髮設計三項大獎。

許多影評人認為《可憐的東西》似是另一個版本的《芭比》,可以看作女性/女權覺醒與成長的英雄旅程。不過《可憐的東西》也不只仰賴性別平權議題吸引評審,女主角Bella的表現足以跟《花月殺手》廝殺到最後一刻,整體角色塑造、服裝妝髮、視覺效果跟導演功力都展現出驚人實力,最終才得以翻盤,讓莉莉葛萊史東角逐影后時敗給艾瑪史東。這也凸顯出,上述電影製作方儘管重視多元(diversity)的重要性,並不表示電影本身的美學以及觀眾認同度就一定會受到任何威脅。

因此,今年的奧斯卡頒獎典禮真正可謂圓滿落幕,從入圍到得獎,作品多元性只有比過往更強勁,但每個得獎者絕對都是靠自己不可小覷的實力拿下最後獎座,不管是《可憐的東西》的女主角艾瑪史東,還是《滯留生》的非裔女配角達芬.喬伊.藍道夫(Da'Vine Joy Randolph)都是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