採訪、撰文/徐佑德、Maple ; 攝影 / 邱瑞清 （夏和光SYAX studio）
大慕影藝推出的第三號劇集作品《 人選之人-造浪者 》，於4/28 獨家在 Netflix 線上看。在2021與支持其內容開發及投資的文策院及公視共同開鏡時，就引起台劇觀眾高度的反應與期待。大膽挑戰曾被視為「禁忌」的政治題材，究竟這部劇是怎麼誕生的，一路從開發到製作經歷過什麼樣的挑戰，到最後終於成功賣出Netflix國際版權，讓全球190個國家一起看到台灣的自由民主、選舉文化和熱情呢？
這次我們專訪到「始作俑者」編劇簡莉穎、厭世姬和全力讓劇集成形的金牌製作人林昱伶，從頭開始好好了解這部劇的創作理念初衷與起點。
怎敢挑戰「政治幕僚題材」？ 編劇為何決定要寫總統大選？
全劇主軸講的還是台灣總統選舉，作為製作方不擔心這個題材在市場上的風險嗎？製作人林昱伶說：「還好有公共電視一開始就加入支持，讓我吃下定心丸，公視很願意陪著業界去嘗試不同的內容，這個也是首先要感謝的。其實我覺得這行做什麼都有風險在，我當時心裡的幾個想法，各家平台有可能因為題材敏感而忍痛放棄，憑良心說壓力還是很大，不過預算也有努力控在一定範圍，讓投資人有保障。結果是讓我出乎意料的，投資到位的過程沒有想像中的辛苦，感謝華研國際音樂、樂到家、影響原創等出品方。我覺得很有趣的是，後來國際平台來看片時，也相當滿意。」
針對自己第一個主筆的影視劇本題材，簡莉穎曾提出許多不同想法，過程中恰好也認識了厭世姬及其同樣做政治幕僚的年輕朋友們，年輕政治幕僚這個題材讓兩人都覺得非常想寫，所以從2019年就底定要以這群在幕後的年輕幕僚為主角去寫劇，並展開田野調查，田調的過程主要是確立了最後寫的幕僚階層跟領域。林昱伶直言：「其實政治是台灣人的日常，我相信這個題材一定有共感，但又有些敏感的地方，所以我認為創作角度非常重要。」
編劇厭世姬直白地一錘定音，政治幕僚才是主角這個核心創作理念始終沒有變過：「我一直都想寫政治幕僚劇，我自己做過政治工作，大學朋友和同學也有很多人在這圈子，幕前幕後有各種精彩的故事。很多人到後來其實會開始有一些傾斜的嗜好，像是酗酒、縱慾等等失衡的表現。我自己沒有投入那麼深，但我一直很好奇他們怎麼會變成這樣，中間的過程呈受了什麼樣的壓力和改變，以及這個過程是不是值得寫，不僅是覺得題材有趣、我自己有感，而且我覺得從這個角度切出來，或許有機會可以突破過去影視裡對政治人物非黑即白的描繪。」
在田野調查完成後，編劇決定以文宣部基層辦公室成員為主角，厭世姬解釋道：「一來確實是因為我自己比較熟，曾在第一線參與；二來也是更高層級的核心幕僚，確實很難訪談到，所以覺得抓不住那個現實感。」由於編劇在寫劇過程參考的關鍵作品是《白宮風雲》（West Wing），所以確實也想過要不要直接做總統幕僚，但終究因田調與現實的難度而轉向，連專擅實務田調的美劇《白宮風雲》都據聞跟實際白宮工作狀況有所落差，台灣要直搗黃龍實屬不易。
簡莉穎補充道：「我們在寫劇的過程中參考的劇除了《白宮風雲》外，還有《權力的堡壘》（Borgen）、《紙牌屋》，電影則有《選情告急》、《選戰風雲》等等。最終我們還是決定採取接近《白宮風雲》的作法，因為篇幅有限，所以專注以一個政黨的幕僚視角為主去切入，層級部分也沒有那麼核心和高層，而是拉到比較基層黨工的視角。以主角群來說，他們最高的職位只到主任跟副主任，是選戰中的基層，也是真正推動所有事的螺絲釘。我們第一集讓總統發生的事件也是有參考《白宮風雲》 ，希望全劇用比較輕盈、詼諧的方法開場。」
說起合作的緣分，身為簡莉穎劇場「粉絲」的製作人林昱伶笑說：「因為我很欣賞小莉的作品，所以一直想跟他合作。我其實等了小莉很長的一段時間，等他在劇場那邊告一段落，到可以跨界來參與影視劇本開發、寫劇本，我等了五年左右。因為我喜歡這個編劇，我當時想法就是―只要他想寫的，我就一定會去全力支持！小莉很有創作能量，而且正要跨界，我相信小莉對作品一定有企圖跟想像。」
選擇做總統選舉，也是製作人和編劇幾經考量後的選擇，林昱伶認為：「總統選舉有它全國性的激情，我自己會覺得更吸引人。」簡莉穎也表示：「總統選戰在兩大黨對決衝突下，幕僚怎麼去面對這件事回應，會讓主題更集中。」厭世姬也補充實務上的困難：「全國性的議題相對容易虛構，像環保議題上我們就虛構一個材質，但如果是地方性議題就很困難，而且還需要處理地方派系，這等於要全部都重來，實在太複雜、太困難了。」在議題的選擇上，簡莉穎也強調：「劇中提到的議題，其實在現實中都有兩面價值辯論的空間，且多是現實兩黨中各有支持、反對聲音的議題，像環保、死刑等等。」
簡莉穎進一步說明道：「我們放進議題時，是為了突顯角色，像死刑在劇裡，一來是用來突顯蔡易安的背景，如何從大學覺青到進入體制、進入政黨，如何被過去的同伴看待；二來也看到林月真為什麼要從政，他抱著什麼樣的心情。重點都是在反映角色的變化，跟他們站在什麼角度去看。另外也突顯出政治幕僚的日常，只要有議題發酵，他們一定要回應，但回應不回應在選舉上容易形成兩難，而且會不斷有很多突發的議題風向出現，政治工作上都是不斷要回應議題，戲裡就透過這樣的過程，來形塑出角色的不同特色。」
選擇政治幕僚「職人」劇的原因？編劇如何讓本劇跳脫「政治」且具有「獨特性」？
一路爬梳下來，不難發現相較於觀眾熟悉的「政治劇」定位―如《紙牌屋》講政治權謀鬥爭，《人選之人》的定位更接近「政治幕僚職人劇」，職人劇的主軸意味著全劇核心劇情必然圍繞主角的職業與專業，會比一般劇更限縮在職業的特定場景裡。編劇鎖定這樣的定位，其實是有意識地回應到他們自己想要的說故事方法。
厭世姬坦言：「畢竟我們創作的起點，就是希望以幕僚為主角，想要去探索的是幕僚的內心，這才是我們有興趣的地方。其實以政治人物為主角的優勢，是可以舖排出非常高潮迭起的爽劇情節，但就不是我們本來想要的走角色的寫法了。」簡莉穎也補充道：「而且如果真的要做好政治權謀劇的話，會需要許多舖墊，讓人理解權謀背後複雜的政治工作和角色權力關係。但台劇過去出現政治人物時，通常都是一個「刻板」的扁平角色，其實很少真正談及政治工作的內容，要不是超級好人就是典型的『壞師爺』，在這樣的狀況下，如果真的要在八集的篇幅裡去舖墊這些政治結構中的『科普』環節，再去建立政治人物，我們認為也是有困難的。」
厭世姬再次強調：「而且從角色出發去說故事，本來就是我們最初達成的共識，我們走的是角色，要避免議題先行，議題只是輔助，讓觀眾看到角色在裡面的不同選擇和多面性，我們還是希望故事貼近真實的情感。」簡莉穎也再進一步補充議題在劇中如何發揮作用：「其實我們在結構上的處理有點類單元劇，每集會有一個單集小任務讓主角群去解，這些任務是為了呈現主角群的工作日常，所以不斷會有不同議題出現。同時，厭世姬也一直提醒我這些角色的心理狀態，就是幕僚其實永遠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沒有用，但只能不斷努力去做。所以我們後半情節安排的選情轉折關鍵，其實反倒看不出和他們的攻防有明確關聯，這個轉折帶點諷刺和荒謬感，也更強調到這群人不管怎麼樣都要硬著頭皮做下去的狀態。」
回歸到編劇原本的創作核心，全劇想要探討政治幕僚在高壓環境下的成長、改變、救贖和崩壞，劇中的角色雖然表面上看來都還是往正向成長去走，但導演林君陽卻語帶神秘地說：「裡面有不少角色在劇的後半段被迫長大，開始面對現實、開始妥協了，所以未來會怎麼樣，還很難說。」
為何著力於#MeToo線？如何回應當代議題且不說教？
在《人選之人》中，除了前述的死刑、環保議題外，#MeToo 和性騷擾議題更是編劇著力甚深之處，對編劇而言，這確實是他們很想探索的議題，厭世姬直言：「我們覺得國外已經很多戲都觸碰到這個議題，而且我自己的經驗再加上田調的過程，更深刻感受到在每個政黨組織裡、不管大黨小黨，都沒辦法去處理性騷擾事件，甚至很多女性政治人物即使地位已經到了議員、立委，都還是不斷得要去面對性騷擾的問題―那麼究竟這件事為什麼這麼難呢？有沒有不同的可能呢？這是我們想去處理的關鍵，想探討當性跟權力位置掛勾很深的時候，難以處理的關鍵所在。而且在選舉的時候，選擇怎麼處理會更加困難，因為可能會直接影響到選情，所以裡面林月真那段討論很重要，也拉出了這件事的辯證。」
除了性騷擾，數位親密暴力也是一個非常當代的議題，事實上它是現代女性的日常、也自然會是政治圈內女性的日常，兩位編劇簡莉穎、厭世姬大膽挑戰這個題材，在劇中有充滿辯證的討論，非常精彩。憑藉演員跟內心想傳達的核心，並在整體結構上細心調整，在製作人跟導演等多方視角協助下，「好看」才是真正的重點。
簡莉穎最後語重心長地說：「其實我們想說的，都寫在劇本裡了。在寫的過程中也感受到，台灣現階段對牽涉到政治的劇可以怎麼做，還在嘗試跟摸索的階段。美劇已經很成熟，寫民主黨、共和黨如何，都不至於讓觀眾出戲，但在台灣目前的現實上可能有困難。所以我們去嘗試看看可以怎麼寫政治，畢竟這是我們的日常，不希望它缺席，也不希望戲因台灣政治狀況而失焦，《人選之人》就是我們努力的成果。」
[《人選之人》專題由 大慕影藝ＸMapless Vision 共同呈現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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