採訪、撰文/徐佑德、Maple ; 圖片來源 / Netflix

大慕影藝的幕僚職人劇《人選之人》推出戲劇原聲帶，這次分別為《人選之人》操刀配樂與選曲的配樂侯志堅跟大慕影藝，可以說是另一組實力堅強的金獎組合，製作人林昱伶以《我們與惡的距離》和《做工的人》榮獲多項金鐘獎，配樂侯志堅更是金曲獎、金馬獎和台北電影獎的常客（這次可能也要進軍金鐘獎了），近年侯志堅的知名作品如《月老》、《刻在你心底的名字》都是愛情電影，偏向優雅抒情的侯志堅一改風格，如何搖身一變，成為職人劇《人選之人》的配樂呢？

一方白紙讓合作一錘定音 一雙白眼讓音樂渾然天成

《人選之人》製作人林昱伶回憶道：「和許多製作人一樣，我當然有個想合作的名單，侯老師是一直在裡面。其實《人選之人》在劇本和前製階段的時候，我們對它的想像也還沒有完全確定，但我當時就直覺侯老師是可以的，所以就約了他聊。重點是第一次侯老師來的時候，非常認真，不但把劇本全部都看完，然後他還拿了一張折成四折的紙，慢慢攤開，然後開始講他的想法是什麼，我印象太深刻了，當時聊完就確定要合作。」侯志堅則笑說：「但好玩的是那時候的所有想法，其實後來都…用不上！因為剛開始確實朝蠻多「嚴肅」美劇去想，覺得政治劇一定會嚴肅暗黑一點，想的也是《紙牌屋》、《白宮風雲》和一些新聞劇，但後來慢慢發現很多細節調性跟本來想像的並不一樣，就需要不同的處理。」

白紙會議後，《人選之人》團隊和侯志堅的再次見面，已經是《人選之人》後期整體剪接剪得七七八八的時候，在看完前兩集後，侯志堅帶著誠意滿滿的音樂來到剪接室，大家一起坐下來看畫面聽音樂。沒想到這竟然成了一次不透明的會議，大家聽完都是一片沉默，也做不了決定。

侯志堅說明道：「我印象很深，因為之前已經有先做幾支概念性的音樂，我們本來設定的片頭音樂超級美劇，基本上就是台版《紙牌屋》，氣勢磅薄，本來以為十拿九穩，結果跟最後的版本完全不一樣。」對侯志堅來說，看完素材之後他其實第一個思考的是：配樂到底要下多少？他解釋道：「我自己認為戲跟表演本身就已經很精彩了，然後可以做的空間很大，多嚴肅多輕、音樂多還是少，其實好像都說得通，我也很怕音樂太多反而干擾到觀眾。同時我也去研究林君陽導演之前的《我們與惡的距離》，那部音樂真的淡到不行，讓位給演出，我也在想說是不是導演也是走音樂少的思維，所以光這件事就想了很久。但如果導演是這樣，音樂少也會有另外一種味道出來，在這個劇上也沒有不對。但我覺得這部戲很有意思的就是，第一次在剪接室討論的時候，我就希望得到答案，但那次基本上大家當時都沉默了。」

林昱伶則笑說：「當時侯老師先做了片頭曲，真的就是台版《紙牌屋》，在剪接室播出來之後，我們一方面覺得很棒很有氣勢，感受得到侯老師把我們的戲放在一個很高的位置，就是要跟美劇、韓劇比拼，音樂本身做得真的很棒；但另一方面內心又覺得哪裡不太對， 卻還不夠清楚為什麼不對。所以心情很是複雜。」侯志堅也補充道：「對，於是那場會議就在沉默中結束。」

林昱伶續道：「經過思考，調整方向是必須的，所以約侯老師去錄音室開會討論，結果緊張到前一天晚上失眠，我一直在想到底要怎麼去跟侯老師溝通，因為音樂是最抽象的，但我邊失眠就邊靈光乍現，我帶了李漢強那張翁文方白眼海報的初稿，去找侯老師！侯老師立刻心領神會！」

侯志堅笑說：「第一次去剪接室的我沒有得到答案，但君陽導演有提到是不是能把一些選舉的配器跟聲響放進編曲，我就想說好吧，那我們先試試看多做，不對再來拿掉，我就嘗試怎麼把選舉的喇叭聲等等的轉化進去。但我還是很困擾整體的感覺與調性，但直到看到那張視覺，那樣的色塊和大膽的反差，我心裡就冒出一個『原來是要這樣子啊』的感覺。」他也補充道：「我的職業生涯中曾經遇過非常多人說要大膽創新，但最後其實要都是傳統經典，所以我隨即曾經有閃過一絲念頭：真的可以這麼大膽嗎？但這個疑慮一下子就過了，因為我想他們是大慕，這應該就是玩真的了！我突然就非常有想法，一回去就把新的片頭音樂直接做了出來！」

林昱伶解釋道：「我為什麼要帶那張海報去呢，因為我要讓他放鬆、讓他知道我們要幹嘛，讓他知道我們營造的機鋒感和荒謬感，結果效果很好，片頭曲出來之後全體歡呼！」侯志堅也笑說：「我就直接大膽地去做，做完的時候心裡就想說『哇！如果他們真的買單這個，就是很有SENSE！』」結果果真一次過關，主調定下來其他就非常容易，包括整體的濃淡、節奏感、行進等等，都有了依據。

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主題（theme） 跳脫「配樂沙文主義」

提到劇中幾個不同角色都有著各自的個性與不同劇情線的開展，是否有設定不同主題，侯志堅直說：「有，其實都有，每個角色各自都有自己的主題，劇裡大概有三個到四個不同的旋律種類，也有些是用節奏來分，像幕僚辦公室本身也有一定的節奏，至於情緒的部分，就要看不同角色的故事線。」

侯志堅也坦言：「一開始我們處理亞靜那條線的時候，就是比較情緒渲染重，音樂一出來當場亞靜好像就變受害者、弱者，這個坦白說我覺得有點『配樂沙文主義』，看到情緒就直接不問青紅皂白下下去這樣。但慢慢的也發現其實核心不是這樣，亞靜跟文方都並不是脆弱的角色，不是一再的被動或悲情的，所以就去做了調整。像有一場是亞靜回顧她跟趙昌澤在大學結識的部分，一開始處理得很像浪漫愛情片，但後來也發現不對，因為當時的亞靜已經是個有想法的青年，所以後來配樂的處理反而都是一開始很冷靜，弦樂都是後面才起來。」

全劇最受大家喜愛的陳家競則是一出場就有自己的「家競之歌」，侯志堅笑說：「他的部分比較多是輕管樂，我們也不想太傳統，所以去抓喜劇的部分還是保持節奏，他一出來就會有一些變奏穿插；亞靜本身則是有堅定的步伐的感覺，所以我們用很柔的綱琴，但卻非常穩定行進的節奏去做；而文方實在是極為不好處理的，所以我是給她幾個相對單純的單音帶過，因為她在我心裡其實是一個充滿感性的人，但又得要用理性去包裝自己，所以內心很多掙扎，但外部又不宜太多，所以音樂宜少不宜多，像她跟媽媽那段有點溫情，但我反而整段音樂都處理得簡單節制，後面才再加出來一點，那段很難，我們試了很多很多遍，看放在哪個點上最對。」

編劇和製作人的選曲 成為另一塊《人選之人》的音樂拼圖

除了配樂以外，這次劇中還出現許多歌曲，侯志堅表示：「我自己比較專注在配樂，選曲的部分其實都是寫實的，需求也非常明確，像是KTV等等，唯一比較需要我統合的是最終蒙太奇那段。既然寫實的部分都很明確，我就是負責處理客觀氛圍，一回到競選場合會有寫實的聲音音樂出來，包括競選歌，那重心就又回到那邊，所以我做得最多的是『銜接』。」

現實其實並不存在的競選歌，則就是製作人更加心思的部分了，這兩首也由華研音樂的團隊來製作。林昱伶分享道：「劇中的兩首競選歌，剛好有一個二十年的跨度，所以很明確我必須要去抓到二十年前後的不同狀態。二十年前選舉相對是訴求做自己主人、滿滿拼戰精神的時期，所以只要掌握住這個感覺，做出來就會有復古感，當然找施文彬來唱，就讓年代感更加明確。」

而二十年後的這首競選曲，就更有趣了，林昱伶解釋道：「在這次的《人選之人》裡面，如果過了二十年那競選歌會大有不同，我那時的想像是希望跟『未來』有關，就是台灣可以有更多可能，可以看得更遠、更敢夢想。最後的〈未來是〉就真的有這種感覺，有民族融合、有不同語言交雜，能感受一種被溫柔包容感動的力量」

而定義全劇的「主題曲」（theme song），則是由Leo王和陳嫺靜合作的片尾曲〈得意的一天〉，怎麼會蹦出這首歌曲呢？

林昱伶回憶道：「片尾曲比較特別，那是全劇已經都快製作完的某一天，君陽導演突然跟我說，他覺得片尾曲需要更有態度的歌手來唱，像是嘻哈；加上其實每一集的斷點都是斷在亞靜，情緒比較重，如果後面突然接一個較為流行取向的作品或抒情歌似乎也不是很搭，所以討論了一下之後就想到Leo王。我們很快地聯絡上他後，其實只給了他一點素材，主要跟他描繪了亞靜的那條線，他聽完眼神立刻就亮了，他說他知道我們要做什麼了，然後當下就推了陳嫺靜，我們也很快地聽到第一個demo，就是我們要的，只給了非常少的修正就成為現在的定版。」

總結這次《人選之人》的配樂經驗，侯志堅嘗試了非常多的技術和音樂風格，包括爵士、輕電子等等，希望讓節奏更活潑，他坦言：「我自己做配樂做非常久了，坦白說多少會有包袱，所以我很自覺地要去跟年輕人討論，我需要年輕人的刺激，才不會因為世代而斷裂，像我可能很熟的是搖滾跟爵士，但我也要去了解年輕人的想法和他們在聽的是什麼。」

而這次之所以能夠共同跨越「配樂沙文主義」，侯志堅提到：「當然片頭的調性定了以後，亞靜、幕僚辦公室等等段落的靈感都源源不絕的出來，但我覺得很有趣的是像劇中很多關係是微妙的，就像亞靜並不是個柔弱被動的受害者而已，然後像蔡易安跟許文君，君陽導演也是說他們要在一個『好像有愛情又好像沒有』的感覺，其實我們就要去跳脫以前做配樂給出明確答案跟情感的常態，現在是創造氛圍，所以我還蠻開心有這次的挑戰！」

侯志堅對劇中情感與角色關係的理解，也徵顯出《人選之人》特別的地方，裡面有各自表述的空間，跟年輕一代「沒有真相、只有風向」的真實生活狀態更加貼近，人際關係也變得更加幽微複雜，《人選之人》的特點是它的年輕、衝撞與多義，而配樂也努力去抓到這樣的氛圍，於是相得益彰。

[《人選之人》專題由 大慕影藝ＸMapless Vision 共同呈現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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